第十八章

大道废，有仁义；智慧出，有大伪；六亲不和，有孝慈；国家昏乱，有忠臣。

大道废，有仁义。

38章：故失道而后德，失德而后仁，失仁而后义，失义而后礼。

在大道的社会里，人人都仁义，也就无所谓仁义了。只有到了没有仁义的社会，礼崩乐坏，才把仁义挂在嘴边，成天宣传仁义。

智慧出，有大伪。

此处的智慧，并非佛家的智慧，而是指聪慧智巧之心，就像是《三国演义》中谋士们的那种聪明。老子一直是提倡朴素，少私寡欲，不喜欢太聪明。

《庄子》中有个“抱瓮灌畦”的寓言：

子贡有次出远门，路上遇到个老者在浇地。他的方法很落后，就是用大罐子到井里取水，然后抱到田里去浇。浇完又去井里取水，一天要来回很多趟。

子贡对老者说，你这办法太笨了，为什么不用“桔槔”这样的汲水工具呢？可以大幅提高效率。

老者说，使用工具的人必定是会投机取巧，而投机取巧的人心思一定很狡诈，内心狡诈的人必定不是纯洁的，内心不够纯洁就不能够心神安定。这样的人必定不能容纳正道。我知道这种浇灌的工具，只是耻于使用它。

古代用这个典故来比喻淳朴的生活，但由于近代落后挨打的历史，这个典故便多用于讽刺思想保守，不思改进。

问题是，难道老子和庄子说的不对吗？

其实，西方早期对知识也是这样的态度。比如，《圣经》中，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，就是因为偷吃了知识树上的果子，有了智慧，开始知道善恶，明晓是非，丧失了最原始那种天真淳朴的美好状态。

近代以来，科学艺术的进步，让人脱离原初蒙昧却淳朴的状态，是不是一定变得更加幸福？这在西方思想界也是被广泛关注的问题。

从启蒙运动开始，一直到19世纪，人们普遍相信科学艺术进步能带来美好幸福的生活。一战爆发后，西方思想家对此开始普遍质疑。

黑格尔和马克思用过一个概念叫异化。举个例子，我买了一辆汽车，让生活更加方便。但买汽车后，要赚钱养车，要交保险，要加油。我还想赚更多钱，换个更好的车，这样更有面子。本来车是为我服务的，结果变成我服务它，这就是一种异化。这种异化现象越来越多。

卢梭的《论科学与艺术》是西方现代思想史上，第一次对文明的价值提出正面的怀疑。在他看来，科学艺术的进步，使得人类脱离了原初的那种朴素、混沌未开的相对美好的状态，开始被功利的盘算、机械的考量所束缚，这使得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完整，这使得他们离真正的幸福、离美好淳朴的道德状态越来越远。

罗素也表达过类似的说法，他质疑人类的文明进程，曾经说，一个现代人的苦恼并不比一个原始人少。

近两个世纪以来，西方从左翼文学开始到嬉皮士、雅皮士等各种先锋思潮，都是在以不同方式反抗和批判现代文明。

所以说，老子的思想并非愚昧过时，它会时不时被人想起。特别是经济发展出现停滞，弊端显露后，对此的反思将更多。

六亲不和，有孝慈。

王弼注：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。

父慈子孝，兄友弟恭，夫唱妇随，本是很正常的事。若刻意强调，就恰恰说明，大多数家庭并不和睦。

国家昏乱，有忠臣。

如果人人都是忠臣，就不会赞美忠臣了。如果个个正直廉洁，又会有谁去歌颂包青天呢？

这一章实在是振聋发聩的名言，几乎是用一副愤世嫉俗的口吻讲出来的。虽时隔两千多年，我们还能想象出写这些话时，老子是怎样的目光炯炯，呼吸起伏。

鱼在水中，不觉得水重要；人时刻在呼吸，也不觉得空气重要。但如果家里的空气净化器越来越高级，就说明空气质量堪忧了。

仁义、孝慈、忠诚等，本该像空气一样，让人忘记它们的存在。如果被强调和推崇，就说明它们是欠缺的。

老子说出了一个真相：越是标榜什么，就越是缺少什么；越是炫耀什么，就越是没有什么；越是在乎什么，就越自卑什么。

宣传以德治国，就说明最大的问题是缺德；宣传父慈子孝，就说明家庭关系并不和睦；宣传清正廉洁，就说明有太多腐败。

炫富的，大多不是真正的富人；哭穷的，大多也不是真正的穷人。满口仁义道德的，很可能是伪君子；显摆自己学历的，可能学识浅薄；吹嘘自己有多少社会关系的，大多背景不够深厚的。

天天讲关爱妇女，说明妇女地位有问题。什么时候三八妇女节不被强调，就说明妇女地位真的平等了。

水平一般的投资者，喜欢吹自己当年有哪笔投资做的特别好，而水平很好的投资者反而更愿意讨论自己赔钱的交易。

谨言慎行，我们的一言一行展示的都是自己的内在。

本文完~